看護的雙眼

 

攝影：陳慧華

阿嬤你好，我從印尼來的，我的名字叫伊莎，你叫我莎莎就好，好好，阿嬤柳春看著莎莎很高興，你來我很高興，我每天都會去機構看阿公，也會幫他翻身、洗澡，餵飯，現在有你幫忙更好，謝謝你喔莎莎，阿嬤，請多多指教，兩個人都笑了，

莎莎你幾歲啊，阿嬤問著，我23歲，剛大學畢業一年，有在家鄉工作，因為爸爸生病需要龐大醫藥費，所以自己選擇來台灣工作，喔，莎莎，阿嬤年紀大了，體力上不行了，都需要依靠你，你要很辛苦，阿嬤，沒關係，你就像是我自己的阿嬤一樣，

你的國語說得很好，阿嬤讚美著莎莎，自己在學校有修中文，本來想到中國或台灣去唸書的，但是爸爸突然生大病就沒辦法了，阿嬤你的孩子呢，欸，阿嬤嘆氣著，我有兩個小孩，他們都結婚了，但是很少回來看我們，他們爸爸生病了，都互相推託很忙，我也不想說什麼，想起來都難過，

阿公是生什麼病？肺癌啦，已經是末期了，他現在住在長照機構，莎莎，就拜託你了，我會和你一起做的，阿嬤，你不要擔心，自己很高興能來你家照顧您，我的同鄉朋友他們來得早，只是都遇到不好的雇主，做的很辛苦很累，但是約還沒到不能離開，自己很替他們擔心，他們都不能休假，就一直工作，

你放心，阿嬤不會這樣的，你們出國工作已經很不容易，那些不好的雇主很沒良心啦，你告訴他們去檢舉，我們這裡也有聽說這樣的情況，真是糟糕，欸，莎莎來，我帶妳去你的房間，我的房間在一樓，你的在二樓，阿公本來在醫院，現在送去長照機構，我自己沒辦法照顧他，阿公隨時都有可能會離開，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，我是申請你來陪伴我的啦，我每天都會去看阿公，陪陪他跟他聊聊天，只是，阿公的情況不是很好，我很捨不得，也真的沒力氣了，我今年83歲，阿公也86歲了，

欸，阿嬤感傷的對著莎莎叨念著，生孩子沒有用啦，需要他們的時候沒有一個可以靠，還好我們有點積蓄，要不然會很慘，我們隔壁鄰居就是這樣，沒有錢，他們孩子也不願意照顧他們，社工已經幫他們兩申請補助，也提出孩子棄養，正在處理中，欸啊，這些問題很多很複雜啦，如果我們老人有錢，孩子就會願意幫忙，還真是不孝喔，

阿嬤，聽著您講這些，我也有聽來台灣工作的朋友們說，他們照顧的阿公阿嬤有些很可憐，都見不到自己的孩子只有靠他們照顧，有些還好會出錢找我們這些看護，有些只有靠救濟，在我們國家也是，也些老人也都自己照顧自己過得很可憐，

莎莎，社會上什麼事情都有，我們這一輩的老人本來都有養兒防老，你聽得懂喔，慢慢的，整個環境變了，孩子如果經濟不好也沒辦法照顧好父母親，我和阿公年輕的時候就有存錢的觀念，你自己也要有，要不然到老了就慘了，像我現在，孩子都不理，偶而打通電話回來而已，欸，感概啦！

聽著阿嬤講著，莎莎聽了都替阿嬤感到難過，一想到印尼家裡生病的爸爸更難過，哥哥也是一個不負責任的人，只為自己好，根本不顧家，媽媽一個人照顧著爸爸，也沒辦法工作，又要張羅醫藥費，家裡的存款也快沒了，所以自己才會遠離家裡到台灣來工作，希望能多存點錢寄回家，一年應該夠吧，莎莎想著，

聽到阿嬤在咳嗽，莎莎趕緊倒杯水給阿嬤喝，阿嬤，不要想那麼多，這樣您的心情會不好，也會影響身體喔，阿嬤回應著，沒辦法啦，越不想想越多，搖搖頭，早點睡，我們明天去看阿公，阿嬤睡了後，莎莎回到房間，打電話回印尼給媽媽，跟媽媽報平安，也問問爸爸的身體狀況，其實，媽媽的身體也不怎麼好，但是，再怎麼不放心，也要出來賺錢才行，莎莎流著淚睡著了，

一早，莎莎陪著阿嬤到機構去看阿公，阿公今天的精神不好，身體更衰弱了，感覺得到阿嬤全身緊繃，阿嬤應該也感受到，聽著護理人員描述阿公的情況說，阿公需要再送醫院，因為身體不舒服無法入眠，呼吸也很微弱，阿嬤也不知道該怎麼辦？看著阿公一直哼著，拉著阿公的手對著阿公說，西武，你放心地走啦，不要有牽掛，我現在有莎莎照顧，不要再撐了，你會很痛，我不要你應ㄍㄧㄥ啦，邊說邊哭，

阿嬤告訴護士，讓阿公在這裡不要送醫院好不好，來來回回阿公會更不舒服的，我們會在這裡陪阿公一整天，看看情形再說，護士沒再說什麼，接近中午時，阿公呼吸更微弱，睜開眼睛看看阿嬤，稍稍移動嘴角，又閉著眼睛，阿嬤握著阿公的手沒有離開過，下午一點多，阿公安詳的離開了，阿嬤哭得好傷心，對著阿公說，西武西武，我很快會去找你啦，不要走太遠喔，

莎莎抱著阿嬤也跟著哭，老人送老人，身旁的孩子都沒出現，在早上，阿嬤有打電話給兩個孩子，結果到現在都沒出現，直到阿公大體送殯儀館才現身，阿嬤都沒理他們，莎莎看在眼裡，又想起自己的哥哥跟他們很像，心更難受，

阿嬤兩個兒子替阿公辦完喪事，對著阿嬤說這棟房子及土地要怎麼處理，阿嬤氣得說不出話來，一句話也沒說，『人生不滿百，常有千歲憂』，兩個兒子也不太敢再說，阿嬤深呼吸後，你們出去，房子和土地輪不到你們得，你爸爸在時需要你們，都沒人理，現在厚著臉皮回來要分產，我這老媽還在，你們都別想，給我出去，兩個兒子還想說什麼，看著媽媽的嚴厲堅持，摸摸鼻子走了，

看著兒子離開後，阿嬤頓時跌坐在椅子上，莎莎趕緊走過去攙扶著，阿嬤不要生氣，來，喝一口水，莎莎，你眼睛看到了喔，兒子不孝順，就像先前跟你提過的，有遺產，他們就會出現，家門不幸啊，阿嬤又哭了，莎莎不知道該怎麼安慰，很心疼阿嬤，

記得哥哥也曾跟爸爸吵得很兇，家裏原本有一塊地，因哥哥經商失敗，一直吵著爸爸幫他忙，否則他會被抓去關，爸爸很不想，因為是阿公留給爸爸的祖產，哥哥每天大吵，家裏那段時間都不得安寧，爸爸都被哥哥吵出病來，直說哥哥很不孝順，後來，拗不過哥哥的無理取鬧，眼看討債的人每天到家裡來，爸爸終於賣掉祖產幫哥哥還清債務，同時跟哥哥說，你不要在家裡，我也不指望你了，也沒有錢再幫你，走吧！爸爸忍痛趕走哥哥，從哥哥離家後，爸爸的身體急速走下坡，到現在更不好，莎莎越想眼淚流得更厲害，

為什麼都會有不孝子，為什麼人都會活得那麼辛苦，不結婚不生小孩會不會比較好，莎莎腦袋裡想的亂七八糟的事，看著阿嬤，年紀這麼大了，有孩子沒能依靠享福，至少在台灣照顧阿嬤的這段時間，我一定會好好疼阿嬤，要讓阿嬤過得快樂，

就在莎莎來台灣工作快滿一年時，阿嬤也離開了，一連送走兩位老人家，莎莎感觸好深好深，阿嬤有給莎莎一筆錢，謝謝莎莎陪著照顧她，而房子和土地，阿嬤最終還是留給了不孝的兩個兒子。

莎莎在阿嬤離世後也離開台灣回到印尼，陪爸爸走完他生命的最後旅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