酒鬼與瘋子

 

攝影：林心伊

一個是每天喝到茫的酒鬼，一個是凡事都很激動的瘋子，兩個像是兩顆炸彈綁在一起，隨時都有引爆的危險，也確實，他們倆，羅彞和鋅熙，一擦起火花，星點四射，殺傷力強，沒人可擋，除非他們自己停下來，每次戰火一起，總得戰個半個月至一個月不罷休，

羅彞和鋅熙相互懷著恨，卻又分不開，一晃眼也過十年，吵吵鬧鬧中度過每一天，也失去每一天，恨，他們把恨鋪滿全身，因為滿心都是恨，沒有空間去品嚐不恨的滋味，他們活得太痛苦，只因失去小孩，相互責怪又互相需要對方，矛盾的兩人，

因為各自的傲慢，盲目到連自己都看不到自己，傷痛帶給他們陷入黑暗，看不到彼此的痛，又拉不下臉彼此慰藉，只能邊戰邊傷邊和，從兒子發生意外離開後，羅彞和鋅熙就沒過過安寧的日子，因為不安，不敢休戰，互相怪罪對方沒盡到責任，怕一放鬆會內疚，又心疼對方，只能以此方式來彼此提醒，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，

沒完沒了的內心糾葛，放不下對孩子疏忽的罪惡感，羅彞和鋅熙就這樣天人交戰著，找不到出口，也不放過對方，慢慢地，羅彞以酒代水喝，下班之餘就是喝酒麻醉自己，從一小杯開始，日復一日，養大了酒癮，變成一天一瓶，再增加，成了酒鬼，一覺醒來，滿身的酒臭味，迷迷糊糊地去上班，腦袋越來越糊塗，手抖得厲害，年紀輕輕的，工作都快沒了，

鋅熙呢，本來是一位好脾氣的媽媽太太，失去了孩子，每天沈浸在悔恨的傷痛裡，脾氣越來越大，尤其和羅彞在家時，動不動就發脾氣，甚至竭斯底里的瘋狂發飆，停不住止不了，只想宣洩，大吼大叫，像個瘋子一樣，可是，還是無法抹去痛點，

兩個人像鬥敗的傷兵，原本和樂的家庭，在孩子走後，崩毀了，他們已很久沒有交談了，更遑論一起療傷，家不像家，沒有溫暖的笑聲，不再有令人垂延欲滴的飯菜香，冰冷的空間像極了冰窖，鋅熙想著，回不去了吧，

鋅熙看著羅彞一個人在飯廳猛喝酒，她也不想制止他，羅彞用著迷濛的雙眼看著鋅熙坐在客廳的沙發上，散亂的頭髮像個瘋子，他也不想跟鋅熙說話，曾經的相愛，已隨著孩子的離世煙消雲散了，

每個人身上都有自己的旋律，不論是什麼音符，總會找到對的key，但是，合奏曲已無法進行下去，相看兩厭的羅彞和鋅熙已無法原諒彼此，巨變下的罪惡感衍化成兩造的怨恨，不願溝通也不敢對談，深怕崩潰後的脆弱，也無法在一起走下去了，

難了，羅彞和鋅熙的距離越來越遠，無法癒合的悲痛，兩個人也無能為力為對方做些什麼，孤單籠罩在彼此的心裡，羅彞似乎是垮了，曾經是鋅熙心底的大樹，如今枯萎了，羅彞不想往前，他知道自己不能不作為，但是，他卻動不了，孩子的意外，雖然不能怪罪他和鋅熙，他倆卻選擇用枷鎖來扣住，彷彿這樣會好過一點，

他們的孩子旂翊19歲，大學二年級，申請到法國作交換生，期間與同學一起出遊發生意外，有5人喪命，旂翊是其中一人，消息傳回到羅彞和鋅熙，兩人無法接受這樣的通知，尤其鋅熙更是險些命危，羅彞本不想讓鋅熙一起去法國，她堅持同行，一路上鋅熙沒有一句話，只有眼淚伴隨，羅彞也好不到哪裡，兩人根本毫無預警地就這麼失去旂翊，他是多麽優秀的一位大男孩，

旂翊個性獨立，有著一顆不安分的心，他嚮往旅遊，希望能多看看世界各地的建築，藉由交換生他如願了，旂翊就讀建築系表現優異，做爸爸的羅彞是很驕傲的，父子兩常會東南西北的聊，旂翊對爸爸很是佩服的，因爸爸在設計界是翹楚，卻不驕不傲，懂得多又深，旂翊希望能跟隨爸爸的腳步走，只是羅彞一忙起來也少有時間陪旂翊，旂翊也不以為意，鋅熙在出版社工作，負責總編輯的她也是大忙人，三個人雖然各自獨奏，旋律倒也和諧優美，

一家三口各忙各的，除了在假日相聚，平常都在晚餐桌上相逢，這是鋅熙特別要求的，再忙，也要有家庭時間，否則就會形同陌路的三個人了，只是羅彞和鋅熙也會內疚，對孩子無法總是無法多陪伴，結果，噩耗傳回來，裂痕悄悄加大蔓延了，

處理完旂翊的後事，羅彞和鋅熙的生活就發生崩塌了，兩個人也漸行漸遠，朋友們再怎麼介入規勸，也喚不回他們，曾經，才子佳人的羅彞和鋅熙是朋友圈中的模範夫妻，羨煞諸多親朋好友的，怎奈，全變了，朋友們心急也沒則，陪伴也化不開他們的死結，

羅彞放下酒瓶，浮腫的雙眼漸漸清朗明亮，鋅熙的尖銳也緩緩收斂，他們再度看向彼此，愛意淡了，只有愁苦，只有旂翊的影子，他們決定給彼此時間與空間，不願悲傷的音符橫梗在各自的心裡，

他們失去快樂，也不知道怎麼找回快樂，快樂與失落是生死的根本，酒鬼和瘋子終究分離，各往不知道的未來，到時後再說吧！